基進筆記007號刊目錄(03/3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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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言(007號刊)


201010月底,清華大學學生會首次以學生會名義,動員參與第八屆同志大遊行。對清華大學來說,這標誌著重要的里程碑:性/別多元的價值與概念終於在向來獨尊陽剛氣概的清大校園中被關注、重視。同時,學生自治組織也跳脫了既有的「學校-學生」的中介者角色窠臼,轉而投身更具積極意義的學生社會參與。

雖然如此,卻不代表清大學生從此對「同志議題」有了躍進式的理解與尊重,此一領域對清大許多學生而言,仍是一塊相對之下陌生的範疇。大遊行期間,在楓橋BBS站上有板友對自己在此議題上遭到「代表」而感到不舒服,好像被「貼上標籤」。另外,近期的梅竹賽中,也可聽見某些加油口號如「娘炮」,事實上是針對特定性/別氣質與性傾向的攻擊。

因此,為了讓清大學生能夠對「同志議題」有更深入的瞭解,為了打破某些人對於「同性戀」一詞潛在的莫名恐懼,本期基進筆記聚焦於清華、交大的同志社群,訪談了許多目前就讀或曾經就讀於清交兩校的男女同志,請他們分享自己在校園中的同志生活、尋找社群的經驗以及所面臨到的困境。

首先,本期基進筆記將介紹目前清交兩校唯一的正式同志社團:交大BLG社。校園中有同樣興趣的學生們可以組成社團,分享經驗與交流感情,然而對校園中的同志而言,這樣的平台又在哪裡?透過創社元老百齡及現任社長小胖的訪談,本刊試圖爬梳BLG社創社的過程、創社之前的新竹同志社群概況,以及當前BLG的營運狀況,最後探討「同志社團」本身所可能存在的困境與盲點。

另外,校園中的同志面臨哪些困境?同志伴侶不如異性戀伴侶一般可自在地在校園中親暱現身,這是否該被視為一種壓迫?接著,男同志、女同志,出櫃的同志、未出櫃的同志……複數的同志是否面臨了複數的難題?總地來看,這些困境又應該歸結於什麼因素?

藝文方面,本期深入採訪同志紀錄片《無偶之城,往事之城》(上學期曾在清大播映)中的同志三溫暖、三溫暖老闆與常客,深入瞭解老年同志伴侶的處境,以及同志與異性戀婚姻間的拉扯關係。

本期《基進筆記》封面標語「sex, gender, sexuality」正是希望大家重新省思「生理性別、社會性別、性傾向」之間的關係,瞭解一個人在社會上的「性/別」是怎麼被要求、分配並生產?社會性別與人們的生理性別有何關聯?(如:有男性性徵,因此就要像個男子漢)。最後,生理性別、社會性別與性傾向的關係是否必然是硬性規定?就要男生女生配,這樣才自然?

在這一整套看似理所當然的框架下,究竟,有哪些應該被突破?突破的可能又在哪裡?

一個大一 小Gay 的心路歷程


   徐豪謙
     
家裡、學校、電視上面,從來都沒有一個人告訴我們一個男生喜歡另一個男生是怎麼一回事,也不告訴我們一個男生有喜歡另一個男生的可能,所以當我國二開始意識到自己會注意男生的時候,我幾乎是手足無措的,我很迷惘,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一個東西。

直到升國三的暑假,在網路上瀏覽到同志交友網站,才讓我毅然決然地覺得,是時候了,該踏進這個圈子了,但在我決定要踏入同志社群之前,沒有人知道我度過了一整年漫長的掙扎期。這一年我不斷說服自己只是欣賞人家五官好看,我努力抑制那股砰然心動、臉紅心跳的感覺,我努力地看著AV女優的身體試圖獲得一絲快感,但我的眼睛卻還是不爭氣地轉移到男優身上。

而在我開始認同自己的同志身分之後,我很幸運地很快就遇到了我的第一批同志好友。而上了高中之後,也因緣際會地進了台大的男同志社團,也跟著他們參加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同志大遊行,我不再對自己身為同志這件事感到羞恥,而能驕傲自在地正視自己的同志身分。在台大GCGay Chat)裡面,我得到了許多在學校裡得不到的社會支持,對我的同志認同有許多正向的幫助,或許這也是我在高三的時候可以成立高中生制服聯盟的力量來源。

當時身處的高中校園,正值青春期的青少年們,更是不時以嘲笑同學散發出的任何一點陰柔氣質或是調侃別人的性取向以證明自己的陽剛,雖說這只是青少年次文化中習以為常的一環,但它的的確確傷害了同志族群以及陰柔氣質的學生們,更糟的是,同志族群往往只能啞巴吃黃蓮,礙於社會對同志的污名不敢貿然出櫃,被罵了也不能還嘴。有鑑於這樣的環境,2009年的同志大遊行中,我從拓網交友(男同志交友網站)、PTT gay版等各大同志網路平台號召了近20位學生穿上高中制服走上街頭,走上南陽街、公園路與人聲鼎沸的西門町,舉著戲謔的口號「高中生!你的同學是死GAY!」,讓高中生同志被看見。

然而同志族群似乎沒有因為一年一度的遊行讓生活處境變得多好,20102月的台北市教育局公文事件,政府官員認為「你是不是同志」這件事要等你成年後才能決定,完完全全否定了青少年有認知到自己的性取向不是異性戀的權利。當異性戀的青少年看著A片興奮地打著手槍的時候,為什麼這個社會沒有問一句:「你還太小,你長大後再來決定你要不要當異性戀比較適合。」;在整個社會都是異性戀資訊的時候,同志族群要認同自己的情慾有多麼困難,但青少年同志卻連認同自己情慾的權利都沒有。情慾是多麼自然的一件事,但為什麼同性戀與異性戀的情慾在這個社會上卻是受到差別待遇的呢?

身為一個同志,當時聽到學生會願意以清大的名義參與同志大遊行,其實心中是滿感動的,但在學生會的訴求說明暨座談會結束後,楓橋上也出現了相關文章覺得學生會以清大的名義參加同志大遊行會讓清大學生被「貼標籤」,甚至還有推文說「同志好噁心」,這些害怕被貼標籤的同學口口聲聲的說,只是不想被貼標籤,但在他不想被貼標籤的同時,是否就是對同志貼上了一個標籤呢?而這種不作為,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壓迫呢?

很多人可能會認為現在同志的處境已經很不錯了,但是,這樣真的就夠了嗎?在今天,我們仍在這個校園中聽到有人拿陰柔氣質與性取向來開玩笑,從最近的梅竹火力班事件可見一斑(詳情見楓橋版〈我是娘砲運動員〉一文)。即使沒有具體的霸凌事件,同志族群依然要成為大家取笑、辱罵的對象,離開校園,同志族群仍是無法享有許多異性戀族群所享有的公民權,大眾傳播媒體、律法制度再再地將同志族群排除,這樣的差異,我們又怎麼能說一句:「我覺得同性戀跟異性戀沒什麼不一樣,只是喜歡的性別不同而已。」,無法正視這樣的差異,或不作為,不只是一種偽善,更是一種無形的迫害。

同志社團在清交─交清BLG社的發展與現況

 
 ◎ 陳其

     受訪者:小胖 /記者:陳其、魏揚、孫致宇、徐豪謙
受訪者:百齡 /記者:魏揚

如果,每十個裡面就會有一個人喜歡音樂,那麼一所大學裡就會有一大群人組成許多音樂性社團;如果,每十個人裡面就會有一個人喜歡運動,那麼一所大學裡就會有一大群人組成許多體育性社團;如果,每十個人裡面就有一個人並非(只)喜歡異性,那麼一所大學裡也應該會有一群人組成關注多元性別議題的社團。略觀台灣各大學的相關社團,有成大的TO‧拉酷社、東吳大學同志合作社、中正酷斯拉社、彰師大性酷社、台大男同性戀研究社等,那清大與交大是否也有相關的社團?

交大第一個正式同志社團──BLG的創社過程與活動策略

2008年六月,交大第一個同志社團──BLG社正式成立。社團的籌備是從2008年春天開始,最初籌備社團的有三個人,分別是負責行政方面的Duncan、辦活動與課程設計的百齡以及論述基礎的小玉。

在與百齡的訪談中,他提到雖然他有成立社團的想法,但還沒想到要將之實踐;是Duncan有實踐的這個想法,而找他來一起做,然後他才去找了小玉來。當初三人是各司其職,Duncan跟學校交涉,以及跟學聯會打交道;百齡他自己是辦理活動與穩定社團;小玉則是負責撰寫創社宗旨、目標等論述,以讓社團申請能順利通過。

對於辦理活動,百齡想了一些策略:找其他學校的性別社團、同志社團,了解他們的做法,也向交大的諮商中心詢問了很多意見。但後來他覺得,直接挪用某個做法是沒有用的,因為各學校各社團所用的做法都是切合了社團所處的環境,那是一種互相哦磨合的結果。所以他後來就不是挪用,而是將這些做法整理,再去找出一個最適合在交大使用的綜合做法。

不過,有時活動本身的設計就會有一些影響。以創社初期上的一堂有關健身的社課為例,參與的人就非常少,可能是因為這堂課被塑造的太嚴肅,是直接面對面的互動,不像電影欣賞這樣別人可能看不到你,而你隨時都可以離開,這造成了社員可能會有一些不安而不敢來。百齡說,如果是現在來辦這樣的社課,一定會有一堆人來吧?因為後來的社員就不會有這種不安的感覺在了!

此外,活動與學術本身是個兩難的選擇,如果把活動辦得既學術又活動,相信不會有多少人想要來。社團的活動也因此有了因應的方式──每週固定一個時間為社團活動的時間,有的時候拿來上社課,而有的時候可以是大家帶著便當來聊天、談論功課或是個人的經驗等;還會有不定期的大聚餐,讓平常沒辦法參與的人能夠參與。

社團的理念與轉變

剛創這個社團時,即有過一句話:「我們不歡迎所有的同性戀」,例如本身過得很好的同性戀,「我們是歡迎那些有需要的人。」

一開始,由於社團的社員不多,因此會很注重每個人的狀況以及隱私,例如了解社員的背景,住在哪、念什麼科系等。百齡他相信每個人對於自己身分的認同,城鄉差距是有很大的影響的。同樣在同志之中,還是會有所謂比較優越的一群人;像是從台北下來念書的同志,他們就有很多的資源,因為假日就可以直接回去,不像住很遠的人回不去,而在新竹也沒有同志相關的資源。

後來,由於社員開始多了,注重每個人的狀況變得有些困難。百齡指出後期社團運作出現了一種狀況:可能有的人進來一陣子後就又出去了,而大家也不太會去注意到他為什麼要離開,好像社團的路變得窄了一點,雖然社團很多人,不過都是老社員了,無法吸引到當初所歡迎的、有需要的人進來。

現今社團運作

除了既有的迎新、聚餐、版聚與社課等活動外,亦有到高中的課堂宣傳。之前有竹女的老師來找BLG社,希望可以到竹女上一些有關同志的課程;現任社長小胖覺得也正好用這次機會,讓高中的同學能夠瞭解同志是什麼。「有時候,大家會怕同志並不是因為他們真的討厭同志,而是他們對同志不了解。今天就是需要有同志站在他們的面前,跟他們談同志,」小胖這樣告訴我們他課宣回來的想法。

至於以後有沒有可能也在清大成立一個BLG社或是同志社團,小胖表示目前沒這個打算,而且看起來也不太可能。首要是因為現在交清BLG社有很多清大的社員與幹部,如果回來創社團,好像就要分道揚鑣似的,且之前其實有申請過,但卡在登記名字的問題,由於個人隱私,希望可以登記暱稱就好,但課指組並不允許,需登記本名,只好作罷。

由於社團活動常常都會有清交兩校的同學參加,且社團幹部也不僅限於交大的同學,所以交大BLG社也不僅僅是交大BLG社,而是交清BLG社。

前BLG時期的新竹同志社群

        魏揚

BLG社可說是目前是新竹地區最主要的同志社團之一,然而在BLG創社前,新竹地區的同志生態又是如何呢?接下來,本文將聚焦於兩個新竹同志社群:XG、新同盟以及一個網路空間「壞女兒BBS站」,並簡單地描繪近十年來的新竹同志社團概況。

XG

19997月,一群在大學時代便相互熟稔的園區工程師、上班族男同志,創立了XG這個男同志社群,全名為X GenerationXG從一開始的私人網絡,漸漸發展為一個地域性的同志社團,至今已邁入第十一年,目前仍有留言板提供成員聯絡感情,其每週的固定聚會提供新竹地區男同志分享生活經驗、心情的平台。百齡表示「主要是由同志承租一層公寓,固定每個禮拜四晚上的九點到十一點舉行聚會,年齡層大概是民國70年次開始到55年次,也有少數學生會去。」。

XG的活動主要是聚會、出遊,較屬於聯誼性的同志團體,要他們生產具有運動性的論述比較困難。但是無論如何,XG這個社團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多元性別的一種肯定」,長年耕耘新竹同志運動,與BLG社有合作關係的S醫師如此表示。

除固定聚會之外,XG也會舉辦講座,例如他們便曾經與同志熱線接洽,在社團中舉辦過諸如「不要喜宴;我愛我的斷背山同志婚姻壓力與家人關係座談會」、「長期同志伴侶關係談男同志伴侶的經營與忠誠議題」等等。

新同盟

「新同盟」是由新竹學生所組成的同志社群,全名為「新竹學生同志聯盟」。與XG一樣是固定選一個晚上聚會,不過兩者會交錯開來。屬於新同盟後期的百齡表示:

「新同盟是新竹地區第一個、台灣前幾個由大學生創立的地下同志社團,大概在2000年時成立,非常早。不過大概已在20108月左右結束。每週三下午,他們會在一個簡餐店聚會,也說不上什麼組織,就是知道的會去……會在那邊固定佔一到兩個大桌,原本只能坐八個人的位置,大概會擠到有20個人,非常擠,然後大家就聊天……早期會舉辦講座,但是後來受限於場地問題,就幾乎很少舉辦了。」

當時在交大讀書、稍後創立BLG社的百齡也曾參加過新同盟,他表示「新同盟的成員年齡層大概都在(民國)6575年次,我算是新同盟滿尾巴的人物了……裡面大概有百分之80是清交學生,百分之10來自玄藏、中華或元培的,剩下百分之10是校外人士。高中生則很少,主要是因為聚會時間晚,對他們不方便。」

BLG社在2008年創社之後,將不少成員吸收過去,儼然接續新同盟的地位,成為新竹地區最主要的學生同志社團,而新同盟也在20010年左右逐漸沒落,至今整體來說已停止運作。雖然已沒落,然而在對同志熟悉度與接納度較趨保守的新竹地區,新同盟的出現著實帶來不少震撼。20029月,新同盟在交大進行招生活動,廣發自己設計的海報。海報上面寫著:

啥!/還不會搞Gay裝拉?太遜了吧!/人中至少就一人是同性戀/台北市政府也為同性戀辦同玩節/看來同性戀可是現在最炫的流行呢!從沒有過同性間的幻想嗎?/真的喜歡異性?還是被群眾牽著鼻子走?新同盟從現在起挑戰你的認知!

此一招生手法在交大校園中引發不少話題,甚至還在BBS上發展為論戰。但無論如何,新同盟的出現與他們的行動,無疑激發了校園中對同志議題的更多思考與重視,改變了過去同志議題被根本漠視的現象。

壞女兒BBS

相較於XG與新同盟,壞女兒BBS站是一個成立年代約在1990年代的網路同志空間,服務對象以女同志為主,曾是全台灣女同志都會上的BBS站,其主機設在清大,當時還有流量限制,一個時段只能有100人左右同時在線,然而比較起其他BBS站,這樣的流量已相當可觀。

許多學校的女同志社團都在上面開設社板。同時,也包括了如抱怨板(然而不能罵髒話,否則會被砍掉)、出櫃板等等,內容相當廣泛,也十分生活化。看板使用者以學生為大多數,然而年齡層也不限定於學生,例如裡面也有歐蕾板(old lesbian),就是提供3040歲的女同志使用。

曾經擔任壞女兒BBS站板主的fifer表示,壞女兒BBS站特別之處在於,其認證方式採用人工審核,對於入站限制也頗高,另外也特別要求必須使用化名,「我們不希望妳用真實姓名,可是我們還是會看妳寫的東西,還必須要寫『妳想要來這個站的原因』,其目的在於確證使用者是友善的。」
另外,壞女兒BBS站上也時常會有辯論,例如針對是否該開放異性戀男性入站、是否應當禁止注音文、對隱私權的維護尺度等等,同時對於「自我認同追求」的議題也有相當多的討論串。壞女兒BBS站作為一個訴求對象為女同志的網路平台,確實在空間上盡力作到女性空間的建立與維護,也提供了女同志一個公共討論的場域。

壞女兒BBS站雖然主機設在清大,然而其使用者卻來自於全台各地,由於網路使用者的流動性,以至於當時看不出特別突出的地域性。所以它是否可以算成是新竹地區曾經的主要同志空間,或許仍需要進一步歷史考證,然而無論如何,壞女兒BBS站的重要性卻依然值得在此提上一筆。

被忽視卻又被凝視的一群

◎ 魏揚

校園中,時常可見洋溢幸福光芒的情侶,挽著手成雙成對地出現。或在成功湖畔長凳並肩而坐,靜看湖光粼粼,或在水木餐廳坐據一桌,低語嘻笑,共食一份,又或者,在宿舍門口離情依依地相擁吻別。人們習慣了看一對對情侶親暱地十指交扣,走過眼前,或許頂多會在心中默念一聲「閃死了」,卻也不會對眼前現象做太多反思。

然而,我們是否思索過,何以我們在校園中看見的情侶總是一男一女?或者,何以我們未加思索地便將情侶定義為「相愛的一男一女」?若今天人們看見兩個女生或是兩個男生,如同「一般想像下的情侶」一樣擁抱、打情罵俏或是熱吻,那麼人們對於「情侶」的既有想像與定義是否會受到衝擊與質疑呢?

透過這樣的詰問,我們可以發現,大多數的人其實是透過一種「異性戀中心」的思維在想像「愛情」、「情侶」、「性」,因此我們傾向於「預設」一對走在一起的男女是「情侶」,而走在一起的男男或女女則只是「好朋友」、「姊妹」、「兄弟」。由於社會「預設」每個人為異性戀,因此對那些被社會給錯誤預設的同志來說,他們的存在從根本地被漠視、甚至被否認。

然而,校園中同志伴侶的存在不僅僅是被忽視,同時也被凝視。這是為何?又造成了哪些現象?對同志有哪些影響?以下,本文將從透過訪談,瞭解校園中的同志在親密關係的追求與維持上,面對何種困境?

同志友善空間

對同志而言,「友善空間」指的是一個他們可以免於因自身性傾向而招致有形或無形壓迫之處,更重要的,那是一種可免於恐懼之場合。在今日,同志情侶們或許不會因為在公共場合有親暱動作,而遭受直接的暴力攻擊,然而這並不代表他們所處的環境是友善的。大多數同志情侶對「開現身」仍感到戒慎恐懼。

在與交大BLG社社長,男同志小胖的訪談中,我們問及清交大兩校是否有可稱得上是「同志友善空間」的地點時,小胖果決地表示「其實沒有」。「清交大同志都去哪裡約會喔?相思湖畔,交大竹湖旁吧,燈光暗啊」,小胖笑著說,「很難生存,走出去只能裝朋友」然而笑語中卻又傳達著無奈。

小胖表示,BLG社過去參與「校園同志甦醒日(GLAD, Gay & Lesbian Awakening Days)」這樣的活動,旨在讓同志可自在地走在陽光下,爭取同志空間。然而,即使在集體行動中、參與者也都戴著面具,還是有許多人對公然走上街頭感到懼怕。「路上牽手,一定會有很大壓力,就怕別人指指點點啊」小胖表示「雖然很多同志會說『不要管別人怎麼想』,但講是講,做是一回事。在路上還是會有障礙啦

在訪談中,也可看出男同志與女同志之間的差異。對男同志伴侶來說,在校園裡公開有親暱舉動,較容易遭遇阻力,此種阻力是他人詫異的眼光,來自同志內在深層憂慮。然而對女同志來說,阻力或許就較小些。

女同志小P目前在清大讀碩班,大學時代就讀台大,她表示「約會就是走來走去、吃飯跟聊天嘛,也不會有什麼親密舉動。大一時我會care別人的眼光……之後過一兩年之後,就覺得無所謂了」另外,目前就讀清華大學部的女同志C也表示「不會特別care與伴侶在校園中的互動,但是一定會收斂一點……約會場所基本上和異性戀情侶沒有什麼不同,但校外的互動會比校內親暱。並不特別排斥在公共空間牽手、有親暱動作,基本上外界眼光並不會對我們有什麼很立即的壓力。」

目前就讀大三,自我認同為T的女同志K則表示「我跟前女友在一起的時候是還滿自然的,不會躲躲藏藏的,據我所知我們還滿引人注目的吧……這可能還是和個人性格有點關係,至少我是沒有感覺到不友善的處境」然而K也表示「他們還是會注意我們,大概還是覺得同性戀是一個……景觀吧?我覺得他們心態沒有到覺得同性戀都是很病態什麼的。」

K所說,人們將同志視為一種「景觀」,在路上看見同性情侶牽手同行時,總不免瞥上一眼。對此種凝視,不同同志發展出不同對應方式,有人將其視為侵略性的,有些人純粹解讀為「好奇」,有些人則「不care」。無論這種凝視如何被解讀,也無論這些「景觀式」的凝視究竟出於好奇、震驚、厭惡或其他意圖,它本身便構成阻礙校園作為成為性別友善空間的主要因素,它所造成的效果,比意圖更應該被重視。

免於恐懼之權利 

婦女新知理事長范雲曾於公開演講中說過,對婦女夜行權的爭取乃是使女性免於恐懼之權力,她表示「『恐懼』比『真實』還要更可怕。真實發生的頻率可能沒那麼高,但只要發生過,恐懼就總是存在

對於暴力的恐懼,比真實的暴力本身更為真實,對同志而言亦是如此。每個凝視,或「被凝視的潛在可能」,都不斷地強調「同志情侶正身處異性戀霸權社會」的這個事實。這也是為什麼對大多同志伴侶而言,即使公眾現身不一定會導致直接的挑釁、衝突與傷害,但他們仍會選擇低調、沉默、迴避。就如同小胖所描述的例子,即使在同志大遊行之中,也依然會有同志對公開現身感到恐懼。

當我們談及同志友善空間,我們所思及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空間?要營造友善空間,必須先弄清楚何謂「友善」? 要清楚定義性別友善,首先必須要跳出異性戀思維邏輯,對此BLG社創社元老之一的百齡表示:「異性戀沙文主義已經內化到讓部份同志不瞭解什麼叫友善……他們不知道『我們不能牽手在路上走』這件事是一種不友善。對於很多清交同志來講,『不在路上牽手』不是不友善,只是因應的方式不要讓異性戀討厭變成我們的本分。」

對於許多學生而言,要他們接受「校園是性別不友善的空間」這個事實或許很難。對他們而言,所謂「不友善」,意謂著直接的敵意與挑釁。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有太多人忽視了,眼前和樂融融的性別友善光景,背後其實是無數同志的自我放逐、壓抑、隱藏與閃躲。

不是沒有直接暴力就是友善,不是沒有歧視言論就是友善,只要仍有同志在公開現身時感到被打量、審視,只要仍有同志伴侶必須在外頭「裝朋友」,那麼「恐懼」就仍然存在,真正的性別友善便還在追求的彼岸。

結語 

除友善空間缺乏之外,校園中同志在尋找夥伴、追求愛情、遭遇歧視與騷擾上面,同樣也都面臨具體的困境。本篇雖然聚焦於同志「伴侶」,但是有更多同志在缺乏資源、夥伴、社群的情況下,孤獨,艱難而沉默地在校園中生活,壓抑與隱藏自己的性傾向。下篇報導,我們將由「複數」之概念切入,強調同志之間的多元面貌,以及他們所遭遇的困境之複數性。

複數的同志,複數的困境

◎ 魏揚
 
LGBT(Lesbian, Gay, Bisexual, Transgender)一詞包括了女同志、男同志、雙性戀與跨性別者,本身就已點出了「同志」的複數性。然而,同志之間的差異是否僅此而已?

事實上同志社群中的異質性遠大於LGBT之分類,不同同志所面臨的困境也有所不同。本文將從「複數性」這一概念出發,聚焦校園中的「複數的同志」,以及他們遭遇的「複數的困境」。

同志社群中之男女差異

本刊於前文中曾大致簡述男女同志在校園中所接受到的不同眼光。假設今日有對男同志伴侶在校園中公然牽手、擁抱,那麼他們可能招致不少異樣眼光,周圍可能會環繞著詫異的細碎低語。然而換作是一對女同志伴侶牽手或擁抱,所引起的目光可能就小的多。

這固然是校園中男女同志所面臨的一個現況,然而這是否表示男同志必然較女同志來得不活躍?事實上卻也並非如此。當前清交兩校中,活躍於BLG社、同志熱線的同志主要仍以男性為主,如交大BLG社社員便幾乎全為男同志,甚少有女同志參與。受訪的女同志也表示,清大確實也有女同志社群,然而並不是像BLG社一般公開運作,而毋寧是透過個人人脈關係引介,或透過BBS站看板來聯繫、互動,而此看板也不同於BLG社版的公開性質,而是隱版性質,需要透過認證、核可身份方可進入。另外,前文所描述的新竹主要同志社群如XG、新同盟等,其成員也主要是以男同志為主。由此可見,至少在清交兩校校園中,男同志與女同志的活躍程度有很大的差異,這多少與兩校本身性別比例、陽剛氛圍有些許關係。

這樣的現象可能會帶來什麼問題呢?當檯面上活躍的同志社群主要以男性為主時,可想像的是:整個同志議題的討論方向容易被塑造為男同志中心的,某些議題可能會忽略了女性觀點,如愛滋議題,在討論取徑上都呈現出以男同志經驗為出發點的現象。

不同同志社群的行動邏輯,造就了同志社群中的既有生態。男同志社群整體來說依然佔據了相對多的同志運動發言地位,而媒體所聚焦與再現的,也通常是男同志社群。這並非否認女同志在同志運動中的位置,事實上許多女同志在同志運動上扮演關鍵的角色,如第八屆同志大遊行的總召便是女同志,然而即使男女同志同樣處於運動場合,在議題發言與決策上佔有主導地位的,不可諱言的仍以男同志為主。

正如百齡所說的「男同志在性傾向上是弱勢,但性別上是強勢,當性別上的強勢遠大於性傾向上的弱勢時,在那個環境中他還是強勢的。」

身份認同與自我質疑

許多活躍於校園中的同志,其自我認同通常已十分堅定,但同樣也有不少同志掙扎於自我認同的建立,對自己性傾向產生罪惡感。目前在清大就讀研究所的197便表示,他在大三之前都對自己的陰柔氣質十分反感,聽到「同志」一詞就會恐慌,錯誤地覺得同志就是跟「性病」聯在一起,也完全不敢接觸與同志相關的資訊。       

「我連圖書館都不敢去翻相關書籍,怕被貼標籤,怕被看到或攝影機拍到,擔心警衛把我拖出去,會有這種被害妄想症你知道嗎?那時候就是不想接受這身份,我把自己封閉起來,我不認為自己是、不想承認我自己是、不喜歡我自己是同志,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接受這個圈子來替自己貼標籤?我當時覺得一旦踏進去,生命有污點了。」197說到。

對某些同志而言,「正視自己的情慾」就已是萬分艱難的任務,更別提主動接觸資訊、尋找夥伴或發展親密關係。但相較之下,有些同志在發展認同時卻是一路順遂。如目前就讀大學部三年級的Bai便表示「我同志的生涯非常順利,高中就交了男朋友,當時就讓我爸媽知道……發展認同的過程很自然,也從來沒有掙扎過。」

雖然Bai笑稱自己是「極端值」,然而確實有許多同志在發展認同的道路上較其他同志來得順遂,遭遇較小的挫折。此種認同差異,對同志的影響是深遠的,自我否定的同志,在訊息獲取、尋找夥伴與支援上,往往都會有所限制。

在一個異性戀中心的社會與校園中,對同志不友善的論調幾乎隨處可見,除媒體一再地污名之外,家庭、親友、同儕團體的日常性隻字片語,都可能強化了同志們在思考與面對自身性傾向時,所切身承受的被厭惡、被遺棄之恐懼。如197過去就曾因為受到「同志=性病」的污名所影響,而在發展認同上倍感艱困。

因此,導致同志自我否定的原因,並不應該歸結於個人的心裡問題,而應該詰問來自於整個大環境的不友善、資訊的缺乏與誤導性的訊息。


社團與社團之外

對校園中的同志而言,「社團」提供一個重要的資訊交流與交友平台,無論在同志賦權、意識提昇或運動動員上,都具有重要戰略位置。但並非所有同志都會加入社團,社團本身也不必然對所有同志開放,

BLG社創社元老百齡表示「剛創社時我們說過:這社團歡迎『有需要』的同志。你過得很好的話,其實不用來」。男同志197Bai,女同志K也都表示自己並沒有加入BLG社,因為自己「資源很夠」。由此可知,對本身具備某種程度資源的同志而言,社團所提供的資訊、人脈網絡、諮詢等,或許較不具吸引力。然而,社團是否真的滿足了「有需要」的同志呢?

百齡表示,當前同志社團並沒有做好保護隱私的工作,使得那些未出櫃或是自我認同尚處於不安狀態的同志卻步,社員漸以那些已出櫃或較公開的同志為主,導致社團成員漸漸均質,「你沒辦法接受他們對於隱私權的保護時,你就被排除了」。

被排除的同志,通常也是在金錢、身體形象或自我認同上較為弱勢、「最有需要」的一群,然而卻從來無法被看見、難以融入社團。對此,百齡表示「我們當初也是靠一些帥哥來吸引人,這東西是兩面刃,當你用得好的時候可以吸引一些人,當你用不好時,則會純化社團的異質性,提高同質性……大家都很現實,今天大家一起出來,你不能太娘,會害大家出櫃,那娘的就被踢除了。接下來我們一群人去吃涮涮鍋,你不能太窮……

百齡在省思社團當前現象時也提到「他們沒看到城鄉差距,沒看到中產階級背後的優越性,甚至沒看到最底層的同志。在清交大還是有很多躲在底下不敢出來的同志,有被欺負的,或許是陰柔氣質較重,或許是跨性別的。但他們看不見這些人。」

百齡也表示,此現象並非僅限於社團,事實上整個清交同志圈,乃至於整個校園都有這種狀況,「你會發現就像在系上一樣,很多人被排擠沒有其他原因,就是因為大家出去玩的時候,他沒有錢,所以無法跟大家一起出去。」

社團的出現固然活化了校園中的同志族群,然而僅僅透過社團,我們無法確實瞭解究竟還有多少同志被排除社團之外,將自己的同志生活限縮到最小程度,默默地壓抑著過活。

小結

LGBT的分類撼動了以往異性戀思維下的性別二元論 ,打破「生理男性-陽剛氣概-欲求女性;生理女性-陰柔氣質-欲求男性」的線性想像。然而即使在此分類下,也存在更細微的差異,諸如前述的城鄉、階級等客觀因素,或個人自我認同、身體形象、個性等,都對校園內同志生態有所影響。不同性別氣質與性傾向之間也依舊存在權力關係,如跨性別者相對無聲與弱勢、雙性戀認同被質疑、男同志在同志圈中佔優勢地位。

因此,我們必須瞭解即使在LGBT中,在同志圈中,也存在著「中心與邊緣」,「同志」一詞本身是複數,蘊含著異質性。相應於複數的同志與複數的困境,也應有複數的團體與組織來提供複數的資源/支援,僅BLG社將不足以反應同志社群的各種聲音。如百齡所說「歧異性低,聲音就少,論述就窄,這都是可想像的」,就如同若是固著於「男女」之分類,將會忽略同志,如果我們對同志的理解停留在LGBT,亦將無法關注到各種同志異質性,以及他們分別面臨的困境。

終結無感的校園性/別盲

◎ 魏揚

前面談了許多校園中同志所面臨的困境,也再次強調了同志之間的複數性。本文將試圖統整上述的各類問題,並將他們歸結出一個制度性的、結構性的肇因。

無感的校園性/別盲

當前校園同志困境的最大的結構性肇因,就是校園的集體性別盲。

空間本身並非性/別中性,特定的空間安排、設計,時常朝某些性/別的方便傾斜,排除其他性/別使用者的在場。如校園中廁所的設計,依照性別二元論的邏輯硬性地劃為男廁與女廁。這樣一來會有什麼問題?

對那些具陰柔氣質的男性,或體現陽剛氣概的女性,當他們各自走入男/女廁時,外人質疑的眼光對他們而言,就是種騷擾。對性別認同早已超越生理框架的跨性別者來說,要他們依生理而不依自己的性別認同去選擇廁所,更是種暴力。

校園中的公共空間亦是「異性戀限定」。當人們在公共場合看見男女擁吻,即使仍會瞄上一眼,但他們心中不太可能默想「唔瞧那兒有對『異性戀情侶』!」然而,對同志情侶而言,一旦他們公開現身,所接受到的目光、訊息與態度則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在人際互動之預設上亦然。小胖當初向周遭朋友透露「欸,我覺得我可能喜歡男生」時,卻得到「啊麥假了啦!」的反應,「好像我是因為交不到女友才說自己是GAY一樣」,小胖苦笑。另外,女同志小P也表示「大學時一直有人說要介紹『好男人』給我、幫我找聯誼,當時就很不爽」

甚至連「性騷擾」,也時常被預設為異性戀的。人們時常大開同性戀的玩笑,取笑較陰柔的男生,稱他們「娘炮」、「SISSY」,或者揶揄外表較為中性的女生是「男人婆」。這些都是透過對性傾向的污衊,塑造出不友善的氛圍,也都是性騷擾,然而大多數人們對此都十分無感。

面對這些困境,同志是否有可信賴的求助管道?學校在宣導性別平等、防治性騷擾時,是否有正視同志族群所面臨的困境?同志在因自身性傾向而遭受到攻擊時,是否可以不用再因為懼怕出櫃而放棄尋求協助?

簡言之,整個校園呈現一種集體性的性/別盲現象,完全地異性戀中心,無論是空間設計,或是人際互動之預設,都是首先「假設」你/妳是個異性戀。而人們對此幾乎是無感。

小結:重審性/別平等教育的匱乏

要改善校園的異性戀中心性/別盲,學校責無旁貸,性/別教育必須要以全校師生作為對話對象,同時跳脫狹隘的異性戀中心思維。

綜觀目前清大的性/別教育,除人社院有較多性/別研究專業課程之外,仍缺乏普遍性、綜合性的基礎性/別教育。目前人社院所開設的性/別研究課程,也多是艱澀、進階的理論課程,即使人社院學生也不一定會選擇修習,更遑論大多數將人社院課程視為「通識」的學生。另外,這些性/別課程大致上仍屬「兩性」議題,較少有觸及多元性/別的「性/別」議題,這也導致清大學生對同志的陌生與誤解。

/別不僅是研究,也不僅是議題,它同時是生活的環境、基礎、支架與細節與整體,因此我們再也不該僅以「一門學科」視之。當人們認識到「對同志而言,性/別幾乎是他們一生都必須與之對話、協商、戰鬥的對象」這一點時,也就是人們重新省思性/別,重新貼近性/別的時候了。

紀錄片回顧 《無偶之家,往事之城》

    徐豪謙

由於基進筆記的同志專題,在去年1125日我們請到了片中的阿嬤與同志諮詢熱線老同小組的成員家新來跟我們進行紀錄片放映後的座談。

阿嬤本身是一位同志三溫暖的老闆,而同志三溫暖的性質跟一般三溫暖的性質不大相同,除了基本的烤箱、蒸氣室與浴池之外,同志三溫暖往往會提供許多小房間,作為同志情慾抒發的管道。在座談當中阿嬤提到,他覺得年輕人應該多去嘗試,多方實踐自己的情慾,「要怎麼玩都沒關係,只要安全就好」。

劇情介紹

《無偶之家,往事之城》在精簡的一個小時內,匯集了多位男同志角色,以兩位失去伴侶的男同志作為敘事主軸,兩者交錯進行。

一條軸線是阿生對因肝癌過世的阿煙的追憶,另一條則是怡謀對死於愛滋(併發)種生的悼念。前者穿插了蔣姨、阿嬤等幾個阿生摯友的生命經歷,並以阿嬤所經營的漢士三溫暖為重要場景,後者則以發生在1998年底的「AG健身房事件」作為敘事的引爆點。

老年同志與異性戀婚姻

《無偶之家,往事之城》中,陳俊志聚焦於:沒有伴侶關係,也沒有兒女在身旁照料的老年同志,以及他們不同於傳統家庭的生活方式。紀錄片中的阿嬤,年輕時迫於當時的社會壓力,不得不進入異性戀婚姻關係,直到進入婚姻關係十年後,才毅然決然選擇走自己的路。同樣地,漢士三溫暖的常客巧克力大哥目前也正在一段異性戀婚姻中。身為一個gay卻還跟一個女人結婚,巧克力對妻子有滿滿的虧欠,巧克力唯一能做的只有將所有財產都登記在老婆的名下,但由於妻子予取予求,讓他喘不過氣來,一度需要以藥物控制憂鬱症;而身為一個男同志,令巧克力更恐懼的是,他必須跟妻子履行夫妻之實。巧克力說「年輕時要硬起來跟她做比較容易,我可以腦子裏面想著去泰國看的fucking show,可是年紀大了就很困難,但女人四十正是狼虎之年,我就只好藉口要加班,等她睡了才回家。但男人早上都會『升旗』,她就趁早上我升旗的時候把我的褲子扒掉,坐上來強暴我,到最後我沒辦法,只好每天很晚睡,然後再早早爬起來。」
 
人總敵不過歲月的流逝,即使現在阿嬤和巧克力已從異性戀婚姻中走出來,以不同的方式過著自己的同志生命,但阿嬤與巧克力已錯過了最青春的時刻。

如同我們在訪談中阿嬤提到,中老年同志在同志情慾場所如同志三溫暖等,往往只能藏身於黑暗之中,試圖填補年輕歲月的那段空白。
 
同志族群在社會中往往是被邊緣化的一群,而在同志族群之中,中老年同志更是邊緣人中的邊緣人。然而一個人存在的價值是否真的只由外貌就可以決定呢?當我們看見中年大叔就直接聯想到「怪叔叔」的時候,是否又曾瞭解過「怪叔叔」的脈絡呢?同志諮詢熱線老同小組常喊的一句口號「你會老,我會老,關心要趁早」。當我們漸漸地將中老年人從這個社會中排除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們排除的其實是二十年後的自己呢?
無偶之家:不被承認的伴侶
 
相較於阿嬤,巧克力似乎幸運得多。巧克力年輕時就遇到現在的同志伴侶,雖然他最終還是進入一段異性戀婚姻,但他與他的同志情人兩人仍維持了28年的伴侶關係直到現在。
 
在訪談中,巧克力大哥提到,他覺得同志要跟朋友走近一點,要懂得存錢,因為當前法令並不保障同志族群,同志一但面臨年老或其他生命困境,可說是孤立無援。即使巧克力有一段幸福的伴侶關係,卻沒有任何法令可以保障這段關係。巧克力大哥說:「像我那口子,沒有結婚,那我把他的塔位買好了,我的塔位也買好了,我們(的塔位)就在隔壁。」
 
同志伴侶關係於社會之中是無法現身的,是被排除的。巧克力並沒有一個名分可為他的同志伴侶處理生活大小事務,甚至是身後事,因此同志伴侶們只好將所有需處理的事情時程往前拉:提早存錢,提早處理身後事。「無偶之家」正是在描繪這種沒有配偶存在的家庭,即使兩人關係恩愛穩定,身分證上配偶欄卻仍然無法填上彼此的姓名。如同片中,種生的家人大多都知道怡謀與種生的關係,但在種生的喪禮中,怡謀依然只能以「義弟」的身分捧著種生遺照,送種生走完最後一程。或許同志的伴侶關係,最難說出口的不是同志自己,而是同志的親朋好友。

同志之愛:同樣真實的愛情

片中也真實紀錄兩對男同志伴侶的生離死別。以為找到真愛的阿煙,伴侶卻突然被宣告已是肝癌末期,只剩三個月可活;與男友一起經營健身房的怡謀,卻在某天突然遇到警察上門臨檢,要告健身房的教練與客人進行猥褻行為、妨害風化。禍不單行的是,AG健身房正纏上官司的時候,怡謀的男友種生也突然離去。

有別於以往社會大眾對同志族群普遍濫交、不安於室的汙名,片中所呈現的是兩對男同志生死不渝的真情真愛。跨越生死的藩籬,或許只有瓊瑤的小說裡才會出現這麼令人動容的場景。

事實上,同志情愛,與所有的情愛相比都同樣真實。它們既不神秘,亦不膚淺,更不敗德。說到底,就是兩個相愛的人履行他們相愛的權利。同志情愛只所以顯得神秘,是因為社會在它之上蒙了太多誤解的薄紗,而它之所以顯得悲壯,是因為這層誤解的薄紗實在過於沈重。那麼,也該是時候捨卻這層誤解之紗了。

小結

《無偶之家,往事之城》不只是一部紀錄片,更是一部同志血淚史。

AG健身房事件中,警方以臨檢名義進入AG健身房進行搜索,並強迫兩名被臨檢者脫衣並擺出猥褻姿勢以供警方拍照、製作偽證,負責人出面抗議,竟一併遭到逮捕。AG事件中,不只同志人權遭到侵害,導演陳俊志更認為,是AG事件害死了AG的老闆種生。一次又一次,我們總是要獻上鮮血作祭,再加上漫長的等待,才能換來一個公平的對待,才能換來一個保障我們身為人基本尊嚴的法令,一如玫瑰少年葉永鋕之死換來了性別平等教育法,種生死後才等到了限制警察任意臨檢的相關法令制定;我們似乎總是要等到悲劇發生了才懂得覺醒。
 
同志族群在社會中往往是被邊緣化的一群,而在同志族群之中,中老年同志更是邊緣人中的邊緣人。然而一個人存在的價值是否真的只由外貌就可以決定呢?當我們看見中年大叔就直接聯想到「怪叔叔」的時候,是否又曾瞭解過「怪叔叔」的脈絡呢?同志諮詢熱線老同小組常喊的一句口號「你會老,我會老,關心要趁早。」當我們漸漸地將中老年人從這個社會中排除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們排除的其實是二十年後的自己呢?